離深夜還有些時辰，誦經之後皇後便讓眾女眷在寧國寺中自己走動著隨處看看。

沈玫用過簡單的齋菜之後便與楚楚走了出去，出奇的悠閑，雖說在沈玫眼中只不過是暴風雨前平靜海面，但時刻都憂心忡忡終究不是她性格，便新奇地四處閑逛。

寧國寺自前幾代帝王之前便被立為國寺，至今為止已是第九代住持了，受皇室香火供奉，便顯得尤為氣派，正中的寶殿和周圍幾個側殿都透著一種隱隱的奢華之感。

大氣十足，毫不張揚，卻極其巧妙地在柱腳窗框這些地方熔了些金子做成精致的花紋，正殿之中供奉的佛祖像也鍍著厚厚一層金箔，燭臺層層疊疊仿佛枝椏叢生的大樹一般，油燈火苗在殿門口吹進來的風中微微閃動，將那座金身照得讓人更加不能直視。

佛身前放了蒲團並香案，供眾人參拜所用。

沈玫身上帶著的些零散碎銀交給了門口敲木魚誦經的小沙彌，換得一盞油燈，自己使火折子小心翼翼點燃了，挽起袖子將它放在一眾明亮燈海之中。

即便夜色已深，這間大殿依舊明亮無比，無數燈火搖晃掩映，光芒便波濤一般閃爍，空氣中滿是線香的厚重氣息，沈玫上前拿了三炷香，點燃了，走到中間的蒲團前，緩緩跪下，將線香插進香案之中，眼中倒映那尊金佛像。

她微垂眸，雙手合十，目光竟是前所未有的覆雜，夾雜著隱隱的虔誠之意，許願之後，她便俯身叩了三個頭。

她原本前世是不信這些的，即便是中醫之中陰陽五行也是有跡可循，鬼神一類被稱之為迷信，她是大家族出身，若是鬧出這種笑話來便是要為外人所詬病，於是從小便被熏陶，對這些嗤之以鼻。

可她現如今卻不得不信，這世上必定有神明所在，否則她又怎能重獲新生，在另一個世界再度活下去，她獲得了第二次的生命，便也漸漸相信了，冥冥之中，每人總是有著各自的命運。

沈玫站起身，看向一旁的供桌之上，除卻一些精致的貢品之外，還擺放著一個簽筒，她一時興趣，便走過去，將那簽筒搖上兩搖，最終搖出一根紫紅色竹簽來，她還未看清那竹簽背面究竟寫著什麽簽文，便聽得那守在門口的小沙彌聲音，“住持。”

她驚訝地回身，之間上午有過一面之緣的寧國寺住持空世大師正緩緩走來，他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，長須飄飄，眉毛也較一般人更長一些，顯得十分和藹。

但沈玫卻並不與常人一般感想，雖說在昏暗夜晚，她並不能完全看清老者雙眼，卻總感覺此人非同小可，她心中隱隱生出些警惕來，雙手不由自主攥緊了那竹簽。

卻見老者施施然走到她身前停下來，先行一禮，接著便將手伸到她面前，道，“老衲方才見女施主方才抽了簽，想必定是有事要問詢的，老衲特地趕來為施主解答困擾。”

沈玫猶豫一瞬，最後還是將竹簽遞給他道，”那便多謝大師了……不過大師為何不問我想要問什麽？”

空世大師接過那竹簽一看，身子微微一頓，便笑道，“寧國寺之簽皆是由我親手所做，自是與其他佛寺道觀之中的簽文不同，起先是不問問題的，佛說什麽，便是什麽。”他一番話說得慢條斯理，分外有耐心。

他將那竹簽持在手中，說道，“施主一生佛緣淺薄，怕是多殺伐之意，未來必定坎坷波折不斷，可必定會絕處逢生，逆風雖難，但倘若掌握翻盤之機，便從此順風順水無人可擋，卻因此與親人緣淡，無法得家人扶持。”

他見沈玫一臉沈肅神色，便又道，“施主此生可得一貴人相助，那人目前星在紫薇之後，光芒隱藏，不日七星連珠，便定是要成就一番事業，享尊貴榮華。”

沈玫聞言挑眉，她自是不通星象，可她卻隱約覺得這是在說蕭遙。

她自入寧國寺以來並未對旁人說過一句她曾經與蕭遙有所交集，看來這空世大師倒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，這般想著，心中也對他逐漸敬畏起來。

“不過我觀施主簽文，卻有幾處蹊蹺之處，寓意乃是施主為天降之星，與這世上之物卻並無關聯，如同潭上浮萍，便是有幾分奇怪了，老衲解簽數十年，從未出現過這般的簽文。”

他說罷，擡頭看向沈玫，他分明年邁，那雙眼中卻未見一絲渾濁，睿智光芒與燭火一並閃動，“不知施主以為如何？現如今的施主，是否還是之前的施主？”

大殿之中，一少女與老住持對面而立，兩人都不說話，氣氛仿佛凝滯。

半晌，沈玫唇角勾起一個弧度，輕笑一聲道，“空世大師說的哪裏話，沈玫無論何時都是沈玫，又何來如今與之前一說？若要說是有什麽不同，便是我經歷生死之後大徹大悟，想明白了之前許多荒唐事，頭腦清醒過來罷了。”

她毫不畏懼，與那老者對視，眼底似乎有些火焰在燃燒著，卻與滿殿燭火不同，泛著些許冷意，雖是笑著的，但那笑卻未及眼底。

空世大師雙手合十道，“阿彌陀佛，施主心明如鏡，老衲便不多加告誡，還望施主日後能夠廣積善德，為己填福才是。”

沈玫走出寶殿之時，圓月高升，那月輝在如此時節顯得相較於平日裏要更加清冷些，為金紅重彩的寧國寺鍍上一層薄薄的銀色。她獨自一人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，夜風將本來就所剩無多的樹葉吹動，簌簌作響。

擡頭望去之時，那月光潔白無瑕，似乎能夠將世間萬物都清洗幹凈。

原本那大師將她身世猜的那般準確，她都幾乎暗暗起了崇敬之心，可最後他說，廣積善緣。

思及此，沈玫便忍不住一聲嗤笑，要她擁有活佛般的慈悲寬厚心腸，怕是這世間，最為荒謬之事了，她是從來不屑於隱瞞自己心性本色的。

她睚眥必報，記仇無數。

她並非佛祖信徒，而是閻羅領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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